□涂启智
我的母亲今年七十七岁。母亲这一生，没有传我寸砖片瓦，却又给我许多。
母亲给我最初的文学启蒙。当年，缠着小脚的外婆靠纺麻线，供应母亲读过几年书。童年记忆中，母亲常年被种田、做饭、洗衣、养猪、做针线活儿缠身。只有农闲时节，她才会放慢脚步。冬夜，我们与“疙瘩火”相依相偎。母亲在煤油灯下拉鞋底、做棉鞋，我和妹妹在在火塘中烤红薯。母亲时常背诵当年所学课文给我们听：“我是炊事员，工作在前线。烧水又做饭，日夜总不闲。山里没有井，出去几里远。趁着天未明，挑水好几担……”简洁明快的节奏，琅琅上口的韵律，仿佛一团看不见的火苗，让我懵懂的心灵感到温暖。我这一生能够与文字结缘，亲近文字、迷恋文字、忘情于文字，与母亲无心插柳的启蒙不能分开。
母亲给我最好的家庭庇护。父亲撒手人寰时，我八岁，妹妹五岁；母亲三十三岁。母亲始终未改嫁。父亲曾为生产队会计，心高气傲。后因故受到打击，精神极度压抑。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他常常冲我们母子发脾气，并且动辄家暴。家里挑水钩甚至火钳，都被打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很怕母亲改嫁。亲生父亲尚且如此，晚爹岂不更惨。一天，相邻生产队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孩童，嬉皮笑脸道：“你很快就要改姓了……”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极不舒服。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闷闷不乐。确有许多人纷至沓来做媒提亲，包括我的姑姑。但母亲不由分说一律回绝。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再提此事了。
母亲毅然决然守寡，独立支撑残缺的家庭，为我和妹妹提供了最好的家庭庇护。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岁月可以重来，也许我会劝说母亲重觅人生伴侣。
母亲给我世间最无私的爱。在饿饭与“瓜菜代”年代，我们几乎每顿都喝照得见人影的稀饭与米糁糊涂。偶尔，母亲多抓一把米做顿干饭。但米饭下面铺垫一层厚厚的萝卜丝。母亲吃萝卜丝，我和妹妹吃净饭。
在田地干活儿时，有些婶子阿姨同情我家生活清苦，趁歇工间隙，塞给母亲一块火烧馍。母亲舍不得吃，将馍馍揣在裤兜里，等到放工回家，让我和妹妹大饱口福。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笑得很开心。母亲的习惯深深影响我。如今，女儿早已不再缺吃少穿，可是朋友送我瓜果点心，我总想着给女儿带回去。
虽说家境贫困，但母亲把我和妹妹当成王子、公主一般捧在手心。别人家的孩子星期天遍野剜猪草或满山扒柴，但母亲并不赞成我们做这些。她要我专心读书。我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最终考上师范吃上商品粮。母亲骨子里，有对文化的真切向往。我跟随母亲，拉着一板车柴禾，步行四五公里上街赶集。一大车柴禾只换来两三元钱，她毫不犹豫抽出五角钱，走进新华书店，给我买了一本《飞将军李广》。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我和妹妹抚养成人，青丝成霜，无怨无悔。她做到了！母亲给了我身处逆境安之若素的品质，追求梦想坚韧不拔的毅力。这是我这辈子最可宝贵的财富。此刻，我要对母亲说一句：“感谢你不辞辛劳降临尘世做我的妈妈，也感谢你倾尽所爱让我做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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