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峰
爹早逝，母亲打单身把我养大。
我在乡里读初中。我的学费、生活费常常不能按时交，有时班主任写条子托我交给母亲，有时直接上门“讨债”。家里寡穷，母亲要么想方设法交一部分，要么写下某年某月还清“债务”的保证书。其实母亲这样做也只是拖延时间，很难兑现承诺。班主任很无奈，我也觉得好没面子。
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靠那几只芦花鸡生蛋卖点钱。除了交书费、生活费，余下的钱用来买油盐柴米。
又到了期末，这回我明锣响鼓地告诉母亲，如果放假之前再拖欠书费和生活费，下个学期我就辍学回家种田。我这么一说，母亲的脸就有点发白。
快放假了，母亲从家里拎着一个蛇皮袋子赶到学校去找班主任。
书费、生活费一共欠了36元。母亲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摊开，几沓一元、五角、二角、一角的零票子就呈现在班主任的面前，加起来不过20来元钱。班主任的脸色就有点难看，说其实学费和生活费不是欠他的，是欠学校的。不过期终哪位学生交不足学费、生活费，学校要把帐要算到班主任的头上，是要扣工资的！母亲打个尿颤，急忙把那个蛇皮袋子打开，一只被缚住翅膀和两足的芦花鸡就从袋子里滚了出来。母亲说，看这只芦花鸡能抵多少钱？照母亲的话说，这只芦花鸡是一只生蛋最厉害的鸡，一年要生200多个蛋，而且生绿壳蛋。班主任嘴唇一阵痉挛，欲言又止。母亲撇下芦花鸡赶紧退出房门，掉头离开了班主任家。母亲只管栽着脑壳走路，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鸡叫。母亲煞住步子，发现那只芦花鸡踉踉跄跄追来了。也许是那只芦花鸡挣脱了束缚从班主任家中逃了出来，也许是班主任于心不忍有意放走了芦花鸡。母亲怔忡一回，就两手张开成搂抱状，想把芦花鸡捉住再次把芦花鸡送到班主任家里。
芦花鸡一拐身躲开了母亲的捕捉。母亲试了几回，都无法把芦花鸡擒住，也就赌气不理芦花鸡。芦花鸡就这么若即若离，一直跟着母亲回到家里……
我没有让母亲失望，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那时中专生也很吃香，考上了中专也就意味着撂脱了锄头柄，吃上了皇粮。
后来家境好了，我在城里买了房子安了家，我几次要接母亲进城安享晚年，母亲拗着不肯进城，原因是城里不方便喂鸡。
芦花鸡生了蛋，母亲仍旧是舍不得吃，总是囤积起来，拿到集市上去卖。过年过节，生日寿诞，我是必定要回到家的，母亲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她囤积了多少鸡蛋，卖了多少钱，说着就小心地把小布包打开，把那些块儿角儿零票子摊开给我看。
某日村长打来电话，说母亲喂养的那只芦花鸡丢了。后来母亲认错了鸡！将村民张老万家的鸡抱走了。张老万找上门要鸡，母亲霸蛮不肯退，惊动了村长也解决不了，要我回家劝劝母亲。
我知道这些年母亲爱鸡成癖，脑子都有点混糊了。我说母亲你不要急不要吵闹好么，先不要说这只鸡是谁家的，将鸡放出来，待傍晚看鸡进了谁家的鸡埘这只鸡就是谁家的。这样母亲关注了那只芦花鸡一整天，至傍晚时分，芦花鸡径直进了张老万家的鸡埘里，母亲就傻了眼。
遗憾的是母亲最终迈不过八十这道坎，79岁那年她一病不起进了医院。母亲病染沉疴，来日无多了，她说她最舍不得家里的那只芦花鸡，她想一路将芦花鸡带到那边去。
母亲葬在鸡坡岭上。我没有忘记母亲的临终嘱咐，母亲生前我就把芦花鸡咯咯——哒——的叫声就录制下来，母亲下葬以后，我将一个微型播放器放到母亲的坟头，这样母亲就长眠于一片咯咯——哒——的鸡叫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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