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衍国
看似偶然的命运改变，其实都有必然因素。
我的命运改变，有许多的偶然必然因素，但有一个直接因素，就是我遇到了一位影响我一生的伯乐——方孝勋。他就是我在东红农场工作时的宣传科科长，是我人生转折关键点上助力很大的一个人。
在青少年时代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以扛锄头为主，放牛、种地、修水利，还做过打石匠、伐木工、放排工、农场工人等。1981年的时候，我是一名农场胶工，上午拿胶刀割胶，下午拿锄头管胶，已经干几年了。
这一年6月，我到场部参加了一场考试。
原来，由于在农场机关工作的知青纷纷回城，农场宣传科要招一名报道员，要从农场青年工人中通过培训加考试选拔出一个人来替补。
这是一个为期几天的培训班，农场几十个下属单位推荐年轻工人参加，其过程一是文化考试摸底，二是讲授新闻写作，三是去采访写稿。
主持人兼招考老师就是当时的农场宣传科科长方孝勋。他对全体学员开诚布公地说，这次要通过培训考试，录取一个成绩优秀者进宣传科。科长一番话，让参加培训班的几十个人都期待起来了。如果能够从生产队工人变为农场机关干部，在当时可以说是跳龙门了。
几天里听了课又去采访写稿，几篇稿子评分公布，我的分数竟排第一，心里很高兴。
果然，两个月后，农场劳工科一纸借调公文，通知我已被借调到农场机关宣传科工作，当时我的心情很是得意兴奋。
刚到宣传科，方孝勋科长告诉我，来之不易啊！因为农场党委书记认为我不是高中生，年龄也偏大，应录取第二名高中毕业且更年轻的一位女孩子。但他跟书记据理力争，既然是公开择优录取，就应录取排名第一的我，否则有失公平公正。他是一个很较真的人，理论水平高，口才很出色，几经交涉，说得书记只好同意录取我。他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告诉你录取经过，是希望你要刻苦学习，努力工作，干出成绩来。
方孝勋科长对工作要求是非常严格的，我写的东西常常被他改得面目全非。同时，他从来不让我闲着，一个题目接着一个题目，不断让我下去采访写稿。
从拿锄头转为拿笔头，我并没有觉得轻松，一时觉得这支笔比锄头重上千百倍，由于方孝勋科长的严格，曾一度让我焦虑不安，失眠又胃疼，一度觉得快坚持不住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在方孝勋科长近乎严苛的督促和手把手的教导之下，我的豆腐块文章不断见报，连续几年都评为海南农垦的先进报道员。
1983年下半年，上级一纸文件在农场引起极大关注：广东省委组织部发文，决定在全省青年干部中选一批人进大学深造拿文凭。选拔过程很简单，考过两关：一是参加预选考试，考入围者集中起来脱产复习半年；二是复习后参加全省统考录取进大学。
这一纸通知让农场的年轻干部跃跃欲试，纷纷报名准备参加预选，争取去读大学。当年人们的心目中，凡大学生都是时代骄子啊！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机会，但我却不上心，因为我虽然在农场机关工作，但属于借调，还是工人，没有资格报名。
可方孝勋科长没这么看。他去组织科找科长，说服科长让我报名去考一考。因为毕竟是要考过两关，要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过去的推荐上大学，组织科长也就同意我报名了。
报名回来，方孝勋科长郑重地对我说：“吴衍国，你听着，从今天起科里不安排你的工作，你要专心复习，争取考入围。”
就这样，我全身心投入复习中。科里三个人，我不上班后，科里仅两个人。方孝勋科长说到做到，场里无论安排什么事，就是点我的名，他或是挡住，或是由他及另一个人替代我工作。复习期间，后来我才知道，全场报名的几十个年轻人中，享有“全脱产”的唯独我一个。几个月后，农场收到入围人员名单通知文件，全场仅我一个人上榜。
方孝勋科长对于我的预考入围及后来的正式考上，都反应平静，似乎这一切均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在我入学前，送我一部沉甸甸的工具书《辞海》，勉励我要努力学习。
1984年春节后，我到海南区党校参加复习，半年后顺利考入海南大学中文系。可以说，这张文凭又是一张通行证。在农场，它是我由工人转为干部、由干事提拔为科长的通行证；离开农场，它是我调入省城、由省城飞往大江南北的通行证。
正是方孝勋科长在我人生路口上的一拉一推，使我完成了人生的一个跳跃。是他的一拉，把我从胶林里拉进了农场宣传科；是他的一推，把我推进了大学校门。
1991年，我调到海口工作。二十多年来，我时常把感恩和思念付诸行动，每年在春节前夕，都给方孝勋科长家里送上一点年货，给他拜个早年。2019年春节临近，跟往年一样，我准备了第28份年货，给他拜个早年。突然，一个电话传来噩耗：方孝勋科长已于1月25日早晨在农场的家中逝世。
我当即驱车赶往70公里外的农场去吊唁，一路上，想起过往的种种，方孝勋科长当年教诲我的一幕一幕往事浮现在脑海里，几度眼泪盈眶。到了方孝勋科长家叩门，给我开门的是方孝勋科长的老伴曾老师。家里一切如常，没有灵堂没有遗像。曾老师平静地对我摆摆手说，人老了总是要走的，没关系的。曾老师带我走进方孝勋科长的房间，房间里也一切如常，只是书桌上多了一个骨灰盒。方孝勋科长家人丧事新办，一切从简，没有惊动外人。我对着骨灰深深三鞠躬，表达了我这个老部下对恩师的敬仰和感恩。
方孝勋，湖南娄底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参军，在广东汕头某部服役，1969年随部队来到海南东红农场组建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1974年兵团撒销后留在农场工作，逝世时年寿87岁。2002年，东红农场庆祝农场创建50周年，评选农场创建50年的10大功勋人物，方孝勋科长和老红军、首任场长罗绮一样名列其中，这足以证明他在农场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方孝勋和海南农垦的各个农场宣传科科长一样，普通而朴实，但他在我眼里，则是一个阅历丰富、知识渊博、知人善任、敢于担当的伯乐。我想，正是无数个平凡而朴实的小伯乐的发现，才有我们神州大地上众多的千里马，才促进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巨变。故，谨以此文，追思我的伯乐——方孝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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