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诗琦
最初见到阿白是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奶奶说，不知道这只猫什么时候来的，看它常常到院子来，妹妹说要养那就随她去了。
阿白是一只母猫，毛色纯白蓬松，没有一点杂毛，看着不像街头流浪的品种。没多久生了一窝小猫，奶奶嫌麻烦，偷偷把那一窝小猫抱走送人。阿白醒了不见自己的孩子，凄厉地叫唤着，终日在奶奶脚边打转，又挠又咬。有几天我们没见阿白，以为她心生怨恨偷偷走了，谁都没想到阿白叼着一只半大的猫回到院子。妹妹给起了名字，叫水晶。水晶毛色黄白相间，眼睛蓝得异常纯粹，白天在阳光下望着像两块明净的玻璃，夜晚在月光下仿佛满天星辰装在眼底。
我喜欢搬一张凳子到院里，一边剥毛豆，一边看着她们时而互相抱团滚在一起，时而假意咬着对方。她们一起翻着肚皮晒太阳，一起吃饭和睡觉，阿白会把自己的猫粮特意剩下一点给水晶。妹妹说，阿白这是把水晶当女儿了。
离开老家院子前，阿白又生下三只小猫。来年，看见妹妹坐在门槛上掉眼泪。我问：“你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什么？”
妹妹说：“阿白四天没回来了。”
那几天下了大雨，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不容易才放晴，远处的山峰与山峰间弥漫涌动着一团团雾气，到处充斥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就在雨停的那天傍晚，暮色四合，邻居告诉我们他在山脚下发现了阿白，但看起来应该是死了。我带着妹妹赶到山脚，阿白一动不动地躺着，白色的毛粘在一起，毛尖上是黑色的泥点。摸了摸她的身体，手心下一片冰冷。
我们就地把阿白埋了，妹妹放声大哭。看天色很暗了，我拉着妹妹往家走，身边依然不时传出压抑的抽泣声。
奶奶已经备好晚饭，家的温暖弥漫在明亮的灯光里，漂浮在饭菜的香气里。水晶在桌边歪头先看看我们身后，又看看我们。妹妹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奶奶喊她也不理会。我说了说阿白的事情。
“不就是只猫啊，哭什么呢？”奶奶努了努嘴，“而且我养猫养得也快烦死了，家里到处都是猫毛。”
等快夜深了，我端着粥去找妹妹。她猛地从床上跃起，冲到我怀里，失声痛哭。她自责没有照顾好阿白，絮絮叨叨地说着对阿白的不舍。她说，我们都不知道阿白是怎么死的，也许是被过往的车撞死的，也许是因为走得太远，被大雨洗刷掉了回家的气味，所以跌跌撞撞地迷了路……
水晶大概是知道阿白再也回不来了。她仿佛从一个姐姐变成了一个母亲，照看着阿白生下的一窝崽子。她也带着猫们晒太阳，带着它们扑腾玩耍。我看着水晶一遍遍仔仔细细地舔着小猫的皮毛，一如当年的阿白。
妹妹曾带着水晶和小猫们出过门。路过那座山时，水晶一路轻声叫着，模样悲凄哀婉。
阿白走了，她或许没想到，当年只为寄托自己无处安放的母性而领回来的猫，有一天会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这样的爱竟然会顺着这样奇妙的纽带承载下去。我恍然间觉得看到了某种联系，从阿白到水晶，再到三只小猫。这种联系仿佛一条长长的经脉，绕着圈，结成结，韧如丝，无可移。
我看到水晶轻巧地穿过庭院，走到大门口坐下，阳光正落在那一对水晶似的眼里。她的眼里有一只白猫和三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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