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寿见
我至今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也不知道那位父亲健在还是已经去世，无论如何，我要向他们说一声：“对不起了，请原谅！”多少年了，一种愧悔的情绪如鲠在喉，若不表达，我的灵魂将一生都不得安宁。
那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的孩子还小，我仍在家乡的小学里工作，并担任校领导。
一个星期天，妻子在校带着两个孩子，我回家去劳动，很晚了，才开始做饭。饭刚熟，父亲也从田里回来，并带来了两个人，看样子是父子俩，每人挑着蓬蓬松松一大挑子。父亲说：“他们是做小生意卖绳子的，天晚了，找不到歇家，今晚到我家歇一宿。”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作任何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老大不快。适逢停电，昏暗的柴火光里，烟熏火燎的灶台上，父亲重新煮饭炒菜，我就默默地坐着。吃饭时，我也不主动招呼客人，倒是那位父亲，为了打破这沉闷得使人透不过气的氛围，反过来招呼我，可我仍是那样冷淡。
饭后已是很晚了。我摸黑回到两里地外的学校，学校也是一片漆黑。一个孩子生病发烧，妻子又急又怕，态度极其恶劣地责怪我，我强忍着火气，向她解释了前因后果，可她还是数落个不停，弄得我极不愉快。
第二天早上，妻子回村给孩子买药，恰巧遇到了再次上路的那父子俩。或许是一种感应吧，那位父亲看到我妻子，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很友好地打招呼。妻子根据我昨晚的描述，一下子就判断出，他们就是昨晚借宿我家的父子俩，竟然没好气地冲人家说出一些难听的话，她把昨晚我们吵架的气撒到了人家身上。
妻子回来后，对我描述了这番情景。当时，我只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她何必那样。
后来有一天，我又回到家里。父亲告诉我，那父子俩临走时，硬留下了10元钱，还有两副绳子。我的心受到了猛烈的撞击，一种巨大的愧悔和自责使我无地自容。那餐饭就一锅米饭、一盆酸菜土豆，哪值10元钱呀。我没敢把妻子的做法告诉父亲，单我本人那晚的态度就够了。
惭愧呀，惭愧中我想到了很多。那父子俩穿着寒酸，满脸风霜，靠挑脚走村串寨做点小生意，尝到了多少酸苦，感受了多少世态炎凉。那个晚上，寄人篱下，由于我的淡漠，他们心里会是多么惶惑。由于妻子的恶言，他们会怎样的惊愕、怎样的伤心。我想，在背人的地方，他们一定流下了委屈的泪水。他们本小利薄，要卖多少副绳子才能赚得10元钱。
我要向那陌生的父子俩道歉，我还要向去世的父亲道歉。那一晚，我一定让他失望了，我一个身为人师的年轻人，心胸还不如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豁达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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