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3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中86%是小孩 未成年人为何走上诈骗路？ 起底东方市网络诈骗案（之四）

东方市警方抓获的网络诈骗人员中大部分是未成年人（警方供图）□本报记者李静张英张星董林

东方市公安局四次“摘帽行动”，抓获涉嫌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653人，其中年龄最大30岁，最小仅14岁，14至18周岁的未成年人占比高达86%。

采访中，东方市公安局副局长黎上超说：“我们会反思，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青少年诈骗？我们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40多万人口的东方市，有500多名小孩走上诈骗这条路，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大家反省一下，社会管控到位没有？家长尽到责任没有？各有关部门在防范措施上做得怎么样？”2月25日上午，在东方市公安局举行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公开退赃大会上，东方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韩宇的一席话引人深思。

家庭教育缺位

学校教育难控

走上诈骗的这些犯罪嫌疑人，80%来自农村，绝大部分是初中毕业或辍学。

这些嫌疑人家长多是务农或打工。父母普遍文化低，整日忙于生计，对孩子疏于管教，多数家长也不知孩子在外做些什么。

这些家庭收入不高，但家长都渴望孩子多接受教育，并且尽量能到镇里、县里的好学校读书。

“孩子读小学我就送去了八所镇上学，周末才会回家，平时孩子在外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涉嫌利用色情视频诈骗的符某某的父亲告诉记者，家里离学校有十几公里，三年级以前他每天骑着摩托车接送孩子，那时觉得孩子听话又懂事。镇里小学没有学生宿舍，三年级以后就让孩子和其他孩子一起租房子住。

这位家长不知道10岁的孩子放了学，没有成年人管束会是怎样。多年来符某某放学后就泡在网吧，色情视频竟成了他的生财之道。

“每次周末回家父母都在忙，最多问问最近学习怎么样。”卢某说，他是在网吧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学会了网络诈骗。

类似符某某、卢某这种成长环境的嫌疑人很多，共性是缺少家教、厌学辍学、懒散、无所事事，最终走上追求享乐、靠诈骗赚钱的犯罪道路。

这些孩子长期缺乏父母的监督，同时也缺乏学校的管理。

一位教育工作者分析说，目前学校教育普遍存在“智育强、德育弱”的现状，学生品德培育欠缺，遵纪守法意识不强。那些早早辍学流向社会的未成年人，价值取向存在偏差，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

流连网吧打英雄联盟，诈骗得到钱再去歌厅玩乐，家里不知道他们踪迹，也习惯了他们夜不归宿。一个嫌疑人已经被拘留了10多天，父母居然还不知道。

“失足”的教训对嫌疑人家庭来说是沉痛的。有的嫌疑人这段时间知道公安在持续打击网络诈骗，心理压力大，不敢对父母讲，来投案时人都瘦变形了；个别未成年嫌疑人还离家出走不敢回家。谷某说投案前一晚他哭了一夜，全家都一夜没睡，5岁的小妹妹听说“哥哥要被抓走了”也跟着大哭。

东方市八所镇八所村有1.01万人，属于城中村。该村党支部副书记符贵发和村委委员张青旷接受记者采访时说，2月18日接到通知，得知村里有46人涉嫌诈骗，村里贴上了劝投标语，村民都议论纷纷。当天13个村干部进行分工，挨家做家属工作，让他们协助嫌疑人尽快投案自首。有的家长接受不了，哭诉。一个嫌疑人父母得知孩子涉嫌诈骗，把小孩往死里打；村里有一对兄弟同时被抓。

这些嫌疑人家里基本都是借钱帮他们退赃。谷某家一年收入一万多元，这次他家里借了6000元，帮他退赃10076元。符某某一共退赃10150元，父母找人借了1万元。

“可以肯定地说，这些家长平时在家庭教育上是不够负责和精细的。”符贵发深有感触地说，有些孩子平时出现异常消费，家长是应该引起重视的，比如突然花钱大手大脚，买了摩托车、买了金项链，或者进酒吧高消费……

“各位在座的家长，你们生的小孩，你们不管谁来管？给孩子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使他们能够健康成长，成为可塑有用人才，这难道不是你们希望的吗？”韩宇在退赃大会上语重心长的话，久久地叩击着在场人的心灵，“你们的孩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家长是不知道的，作为家长来讲，你们是失职的！”

亚文化圈子滋长

犯罪的土壤残存

儿子涉嫌违法，谷某的父亲不能说之前一点知觉没有。“有一段时间他很叛逆，我知道他经常去网吧，有时还有钱买这买那，村里有人因为网络诈骗被抓，我就提醒他，有些工你不要做，但他都不听。”谷某的父亲说，开始他还提醒，后来索性对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东方市长网络诈骗有近10年历史，前些年虽然偶尔有人被抓，但大多数似乎平安无事。于是在很多村民意识中，形成了一种“亚文化”，就是一些人错误地把这种诈骗行为认为是一种有点冒险但“行得通”的谋生之道。个别家长察觉孩子打的工不对头，但还没清醒意识到孩子是在犯罪。

违法行为没有及时扼制，“亚文化”圈子暗暗滋长，以至诈骗人数越来越多。

这种网络诈骗通常是从熟人间学来的。八所镇大坡田村的嫌疑人卢某说，他从这次劝投通告中，看到他一个堂弟，还有本村好几个熟人。他告诉记者：“看到别人轻轻松松就骗到钱，一开始会很害怕，（下转3版）

(上接1版)但当得手之后，这种感觉很快烟消云散。就像考试作弊一样，作弊的过程中会很担心，一旦得手，就不会再有类似的感觉，反而会有些暗暗得意。”

这种不义之财来得快，在东方市一个特定青少年圈子中传播也容易，导致网络诈骗越来越猖狂。

警方介绍，近年社会上流行的诈骗有几类：短信类的，内容涉及“中奖”“重金求子”“冒充公检法来电”；电话类的，内容有“猜猜我是谁”等等。

网络诈骗不同于上面这些电信诈骗，是在电脑上操作，这些嫌疑人大部分是在网吧里作案。

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中第三十六条规定，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网吧，为何还会出现这么多未成年人在网吧实施网络诈骗？

东方警方在调查中发现，黑网吧的存在滋生了犯罪的土壤，由于黑网吧不限制上网人员年龄、时间和上网内容，经常有中小学生出入。在警方查处的黑网吧里，可以看到各种“赚钱、洗钱”小广告赫然贴在大门上、墙壁上、电脑主机和屏幕边。这些都是游戏币诈骗案中的“金主”在明目张胆地宣传提供犯罪手段。

在四次“摘帽行动”中，东方市端掉14家黑网吧。黎上超说，目前东方市本地诈骗基本遏制，但一个新的趋势是，东方市部分犯罪嫌疑人转移到外地进行犯罪活动，逃避打击。究其原因就是社会上还存在犯罪的土壤。

法律意识淡薄

防范意识缺失

“嫌疑人法律意识淡薄；受害人的防护意识太差”，这是东方市网络诈骗案给办案人员的深刻感受。

“这些犯罪赚疑人整体年龄偏小，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尚未成型，触犯法律令人痛心。有些人把诈骗当作一种赚钱的方式、谋生的出路，在他们心中，不知实施诈骗要承担什么后果，他们几乎没有法律概念。”黎上超说。

一个16岁嫌疑人说，网吧里的人告诉他，诈骗不到3000元不会立案的，所以他就吃了定心丸，100元、200元不断实施诈骗。被通告去投案时，他的诈骗金额已经达到一万多。

2月18日23时许，在校大学生李某由父母陪着来到城东派出所投案，在600多名嫌疑人中，像他一样考上大学的微乎其微。李某诈骗还是两年前的事，他对游戏颇为精通，他说他也非常明白玩游戏人的心理。“主要觉得身边朋友这样做的都没啥事，我就跟着做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也担心学校会怎么处理我。”李某称没想到时间过了这么久，诈骗金额还是会一笔笔查得出来。这回他和他那些“朋友”一起出现在劝投通告上。

在退赃的犯罪嫌疑人中，部分嫌疑人是因为自己防范意识差，不知不觉成了诈骗帮凶。比如轻易将自己的支付宝借给了朋友用于转账，或者用自己身份证帮助他人办理手机号等。因为用自己支付宝帮男朋友转账，莫名被拉入陷阱的王某英垂着头难过地表示：“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傻了。”

对于那些沉溺网游的玩家，为玩一个游戏装备轻易向骗子转几万元、十几万元，他们实在太不慎重、太不警醒了。警方提醒他们，在游戏过程中要提高安全防范意识，切莫相信不明身份人员发布的买卖信息，网上交易一定要选择正规的第三方支付平台进行操作。一旦发现被骗，要及时保存聊天记录以及发布诈骗信息的网页等证据，并立即向警方报案。同时，希望广大游戏玩家不要沉迷网络游戏，合理安排游戏时间，勿要玩物丧志。

防范未成年人犯罪

需多方共同努力

东方市委常委、公安局长陈东表示：“为建立电信诈骗防控长效机制，全社会必须齐抓共管、综合治理和源头治理等要持续跟进。”

从“摘帽1号”到“摘帽4号”行动，东方市共查获犯罪嫌疑人653名，追缴赃款近800万，打掉了37个涉嫌诈骗团伙，破获电信网络诈骗刑事案件3000余起，涉及10多个省份。

前期的打击成效凸显出来，但打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如何把犯罪嫌疑人尤其是86%的未成年人引到生活正轨上来？

“我们要从根源上清除这些不良现象，减少和遏制犯罪，必须认清未成年人犯罪的多方面、深层次原因，找出其根源。”海南省政协委员、省妇联七届执委、三亚市心理学会婚姻家庭专委会主任杨文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处于青春期的未成年人，生理发育加速，对心理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全新的影响，但海南省目前心理教育却没有同步。在东方的游戏币诈骗案中，那些未成年人采用现代化的技术手段和方式进行犯罪，向智能化发展，犯罪手段已经呈现成人化的特点。”

杨文娴说要形成以学校为中心的社会、学校、家庭“三位一体”的教育，让学校、家庭、社会成为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三道防线。但是目前多方主体责任缺失，比如家庭教育缺位、社会不良影响、执法疏忽等，这些导致了一些未成年人走向犯罪深渊。

“对未成年人犯罪原因加以探究，并对症施策地教育、挽救孩子，应该成为包括家庭、社区、政府、司法机关在内的全社会的责任。”海南京园律师事务所律师廖远泊说。

对于未成年人犯罪，我们国家刑事政策上保护的力度还是比较大的。我国刑法第17条规定，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责令他的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然而现实中，如果简单地把犯了罪的未成年人“还”给家长或监护人，有时无法达到挽救的目的，甚至容易再次走向犯罪。廖远泊认为，对未成年人犯罪应宽严并济，要注重治理消除犯罪萌芽。

今年全国两会上，30名人大代表联名提交了关于修订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议案。该议案关注了未成年人犯罪问题，其中还建议将我国刑法所规定的未成年人刑事责任年龄下限降低。

在保护未成年人的同时也要加大对违法犯罪未成年人应有的惩处力度，真正实现保护与惩处的并重，避免未成年人保护法沦为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的保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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