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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公岛外考古船

来源:南国都市报 2021-06-14 07:44   http://www.zgzxcm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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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11日□刘醒龙

南海上的事,真不是人能说了算的!

管你是指点江山决胜千里之外的超级男神,还是倾城倾国能使烽火戏诸侯的绝代美人,不要说人所熟知的三十六计,就算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七十二般变化,拿到南海这里,充其量不过是昨天晚上被船上灯光吸引过来的那条小海蛇,能够刷刷存在感就相当不错了,千万不要有什么想证明自己的企图。

前天到昨天在北礁外等了差不多一整天。

想不到昨天到今天,又在甘泉岛外等了差不多一整天。

永乐环礁确实能让人以风抒浪缓之心,静观巨浪滔天的南海。

夜里与海天相安无事。早起也没有昨天那样的彩虹挂在舱房门口的惊喜。倒是一天到晚烟不离手的博物馆馆长老陈给人以意外的欢乐。夜里我们睡得很好,老陈却睡不着。水上考古不容易,出海一天得干一天的活。在陆地上,耽搁一天,还能想方设法赶工追回来。比如我们刚刚去过的博鳌,老陈和他的同行们只用九个月的时间,就在一片荒地上建起以南海人文历史为主旨的国家级的南海博物馆。南海的一天就是一天,随波而去的一切,同时光一样,不可能逆流而返。深夜里睡不着,也没有其他办法排解。南海龙王就是为了兴风作浪才出现在神话里,连齐天大圣都管不了,老陈他们能在风高浪大之时,管好自己的精气神就很不错了。老陈虽然不断地对我们说,也对自己说,到了南海,就不能急,前一次来时也是遇上台风,整整多待了一个星期。老陈在心里还是搁着这事,别人早就睡了,唯独他还在甲板上一边抽烟一边钓鱼,没想到钓上一条大鱼,足够保持这艘船,出这趟海,钓起最大鱼的纪录。而且还是船老大也羡慕地拿回到三亚,至少要卖五千元的那种名贵的红斑鱼。

从起床推开舱门开始,船上的每个人的目光都像是掉进波峰浪谷,没办法捡回来。俗话说,过日子的人必须得脚沾地,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接触人世间的尘土,没有站在结结实实的大地上,心情的虚空可想而知。

同船的一位女子从昨天的晕船状态恢复过来,面对甘泉岛,摆着优雅姿势,坐在船头发呆,又像是在默默计算眼前的波峰有多高,浪谷有多深,海潮有多少道。我们有一句没有一句聊着她所听的音乐,其间她问了一句,怎么还不登岛。我信口回答,浪还是有点大,放下小舟送你上甘泉岛没问题,就怕上甘泉岛后,风浪忽然加大了几级,小舟无法回靠大船,那你就得改变人生道路,一个人在岛上专心修炼,成为南海甘泉岛上的著名仙姑了。说着话,大家又开始发呆。

不知何时,女子忽然惊叫起来,说我的甘泉岛哪里去了?

大家定神一看,从昨晚上起,一直近在咫尺的甘泉岛真的不见了。

女子认真地再次追问时,馆长老陈认真地对她说了之前我与她说笑的那番话。

南海太自由任性,太特立独行了,出海三天,就让我们不得不连续三次修改目的地。

南海的天气也是如出一辙,前天和昨天,一直在说这一带有台风,昨天夜里倾盆大雨一直没停,到了今天早上,只用毛毛雨意思一下,便直接转为半阴半阳的凉爽天。打开手机,最新的天气预报,将后方之前通报的台风与暴雨,临时变成阴转阳,西风四级,阵风也是四级。

得幸南海在这一时间段理性多于任性。

船老大对南海难得的宽宏大量更加敏感。

真的是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渔船从甘泉岛附近迅疾冲出永乐环礁,由环礁外面的深海绕向同在永乐礁盘内的鸭公岛,将计划中的第三个目的地,变成计划外的第一个目的地。

船老大说,从甘泉岛到鸭公岛,有一条更好的航道可以走,那条水道在礁盘内,风浪要小很多,只是最窄处才五米宽。惯走南海的船老大主动提及这些,到最后才表明,那条水道平时可以走,这种天气就不敢走了。船老大就是船老大,当老大的选择必须是对的。船老大觉得深海中波浪的劲头与环礁内的海况差不多,那就必须差不多。对南海来说,在台风到来之际,给万物一点点舒缓,哪怕只是南海时空中的短短一瞬,于所有人都是莫大幸运。

船行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一座小岛,看着眼熟,钻进船老大的驾驶室看那海图,果然是二○一六年七月初曾经到过的鸭公岛。岛的四周停着不少来此躲避台风的船,其中一条小船,外形显得与众不同,考古队的小贾队长认识那小船,打电话问过,果然就是此行途中,不断被考古队提及的国家考古队的工作船。国家考古队拥有的“考古一号”母船吃水量大,只能停在远离鸭公岛的深水处。在二者之间,还有一条不大不小约五百吨的船只,也是国家考古队的。似这样四条从事水下考古的船只,在同一时间聚集到同一片海域,从前是没有过的,往后会不会再有,也很难说。

想起毛泽东的一句诗“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

斯时斯地,我们这里是鸭公岛外考古船,一片汪洋都不散。

说的是考古事,吃的是考古饭,就因为乘的打鱼船,风浪越大越是船老大说了算。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时间、事业、命运、情感,在船老大的耳朵里,连呼啸而过的海风都不如。唯有南海,才是船老大关心的话题。那么近的鸭公岛,临水沙滩比刚刚离开的甘泉岛那里又要美妙许多。只是由于船老大又说,他可以放下小艇送我们上岛,可是海里的浪这么大,他们的人没事,我们会吃不消的。船老大说他们的人没事,只是陈述一种事实,并无半点炫耀的意思,再说我们会吃不消时,眼神里充满同情。大家只好眼睁睁地盯着鸭公岛,时间长了,有人发现鸭公岛上的沙滩变宽了些,便高兴地指沙滩,说海潮退了许多。再过一会,另一个人说,他觉得那边的沙滩变窄了。那意思是说,海潮涨得更高了。无论怎么看,不管如何说,我们将鸭公岛连升两级,由第三个目的地,逆袭跳到第一个目的地的举动,完全是我们的事,与南海无所谓关系不关系,该让我们耽搁的照旧耽搁不误。或许有掩藏在水下的绝妙文物,等着考古队上上下下的人去发现,在南海看来,既然在水下耽搁了三百年、三千年,再多耽搁三天又如何?

下午三点五十分,三沙市气象台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信号:受热带低压和南海季风云系共同影响,未来二十四小时,西沙群岛及附近海域,风力六至七级级,阵风八级。请有关单位和人员做好防范工作。像受到提醒,海上的风雨立刻变得极大,渔船船尾的顶棚挡得住当顶的雨,挡不住侧面的风,我抱着电脑回到舱房时,在船舷右侧通道遇上博物馆馆长老陈,他说,晚上八点左右风暴中心会移出鸭公岛一带。

晚八点还没到,暴雨就落到我们的渔船上。

几小时内,那雨如同就近从海里舀起来,一刻也不曾停歇地泼到我们的渔船上。船舱右舷走道变成了一条小河,随着船身的大幅度摇摆,搁在各个舱门外的沙滩鞋和拖鞋,沿着这小河从船头漂到船尾,又从船尾漂回以船头。鸭公岛面前的台风,也许不止六级、七级或者八级。台风通过的鸭公岛上空,漆黑程度不止八级过、九级或者十级别。透过所有的障碍,还是能够看到,鸭公岛上空飘着一面五星红旗。

也许明早醒来海上就会归于平静。

同样的情理,接下来的考古将证明,深入历史一千年、两千年和三千年,我们这条渔船上的五星红旗,总是在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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