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小河

□申云贵

我常常想起那条小河。

河不宽，像一条墨绿色的带子，从墨绿色的小山间绕来绕去，穿过田野，穿过小镇，穿过我居住的老屋。河水很清，像碧玉，又像明镜。站在岸上，能看到水底白色的鹅卵石和碧绿的水草，一些筷头大的小鱼在石头和水草间游来游去，一会排成一队，一会又散做一群。河面波光鳞鳞，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水里荡漾。河岸上，一棵棵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温柔地拂着水面；一朵朵野花，舒展着甜甜的笑脸，娇羞地对着河水顾影自怜。田野里，是大片的稻田。风吹过，涌起层层稻浪。

记忆里的小河很热闹。

清晨，太阳刚从远处的群山后露出笑脸，村里的满伢子就把水牛牵到了河边。牛儿安静地吃着草，偶尔抬起头，望着河水，和水中的自己对视一会。

邻村的细猛子也把牛牵到了河边。两头水牛照了面，一头牛狂奔而来，一头牛迎头而上，很快就头顶头，角缠角，斗到了一起。于是，满伢子叫，细猛子哭，大人们赶紧来“劝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对“冤家”分开。

三叔公赶着一群鸭子来到了河边。鸭子见了水，兴奋起来。有的学起了鸟，张开翅膀往河里扑；也有性急的，连滚带爬就往河里跳。于是，一河金色的水沸腾了。

这时，女人们拿着衣服来到了河边，捶打衣服的声音和说笑声响成一片。男人们挑着水桶来到了河边，抽水机也“突突突”欢叫起来……

傍晚，小河成了村里人的澡盆。男人和小孩占据上游的深水区，他们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一边洗一边打闹，偶尔爆出一阵粗野的大笑。女人们则泡在下游的浅水里，她们穿着长衣长裤，一边洗一边窃窃私语，偶尔传出一阵压抑的嬉笑。西边的夕阳羞红了脸，悄悄溜到了山后。

夜色渐浓，月亮爬上了树梢，田野里蛙声四起，虫鸣声一阵高一阵低，萤火虫迷了路到外乱飞。这时的小河，波光点点，水气氲氤，安静极了，美极了，像是从唐诗宋词里走来的小家碧玉。岸上的柳树下，村里的艳妹子和邻村的树伢子坐在一起，肩挨着肩，头靠着头，轻轻的话语，像梦呓一样。小河静静地听着，偶尔有鱼儿好奇地跃出水面，惊起圈圈银色的涟漪。

记忆里的小河很富有。

农闲的时候，父亲会拿着一个小捞兜（捕鱼的网），沿着小河捕捞，每次都会满载而归。鱼篓里有虾，有“麻里婆”，有“黄刺牯”，还有“漂浪子”。这些鱼虾成了我童年时的“美味”；有些被焙干，放在石灰坛子里，变成待客时的“佳肴”。

那时候，河两岸的田地除了种水稻，还种经济作物。夏天种西瓜，种出的西瓜又大又圆，村民去街上卖西瓜，总会自豪地说：“我这是沙地西瓜，又沙又甜！”到了冬天，河两岸是大片大片的萝卜和莳菇。又嫩又脆的萝卜填饱了我们的肚子，皮薄汁甜的莳菇丰富了我们的生活。这两样东西是本地有名的特产，为小河争了光，也为家里换来了花花绿绿的票子。

听奶奶说，很早的时候，这条河能过船。那些商人收购两岸人家种的稻谷，装上船，下衡阳，上武汉，每次都能卖个好价钱。他们靠这条河发了财，成了财主。奶奶还说，这条河救过村里人的命。有一年大旱，连续九十多天没下雨，池塘干了，井枯了，小河也断流了。村里人就在河里挖沙坑，沙坑里的水白天挑干了，晚上又满了，源源不断的沙坑水帮助村里人平安度过了大旱之年。

一条小河，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养育了两岸的生灵，流淌着数不清的故事。这条河叫蒸水河。多少年过去了，不论我身在何处，也不论我贫穷或富贵，她就像一根长长的带子，系着我，系着我的快乐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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