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雨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初读这一句的时候，应该是连雪都没见过，向往着大雪纷飞，想象雪地的小木屋透出暖光如橘，如圣诞卡片。又这一转眼，已在冰雪的北方生活了几十载。虽依旧没有鸿鹄之志，也没有飞鸿的本事，但迈开腿覆冰踏雪却也是家常便饭。
今天的林子阳光灿烂，天蓝雪白，冷风肆意，摄氏一度的气温让残冰坚硬滑溜，而积雪正在变软踏上去刚刚好。偌大的林子回响着自己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咔嚓咔嚓的清脆。放眼望去雪地上足迹纷杂，除了我的便还有各种野生动物的。风在林梢，偶尔有鹰展翅回旋，斜斜插入林间，帅气。
小区附近的这片林子，曾有邻居唤做“后花园”，我则觉得那不足以道出它的内涵。在冬季漫长而严寒的北方，一座林子该比一座花园更为持久更有气概。
在冬天，这林子尤其清寂。一个人走着的时候，忍受寒风，也聆听天籁。冷而清冽的空气，携带着充足养分，长驱直入体内，一扫冬季久居室内的幽闭昏沉。这样的行走，即便在摄氏零下十几度，也刷着存在的快感。
有几个词从脑子里跳出来，好像是在一本什么书里，有一句话串着这三个词——孤独，生存，愉悦，是那本《IntotheWild》（《走进荒原》）？记不真切，书也是很多年前读的了，讲的是真人真事：一个美国东部长大家境优渥的年轻人，聪明学子，体育健将，从名校Emory（埃默里）大学毕业后，把存款捐给了慈善机构，扔掉汽车和大多身外物，烧掉了钱包里的现金，断绝了与家人的一切联系，出走。在搭便车，打零工，游历四方两年之后，于1992年4月，他独自走进阿拉斯加的荒野。再四个月后，一群麋鹿猎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关于他的故事，人们有各种各样的反应，有的钦佩他那一丝顽固的摈弃现代物质社会的理想主义，有人敬仰他追求人生真谛和自我实现的愿望，有人谴责他傲慢、无知和自私，不顾及家人的感受。人们尽管投射着自己的主观和意愿，而故事的主人翁就算努力过挣扎过，如今业已安息长眠。
在他去世后的二十二年，他的妹妹写了一本书，揭示了兄妹俩生长的带着黑暗的家庭背景：一个脾气暴躁而又恶毒虐待成性的父亲，一个意志薄弱、能力超强，既是牺牲品又是同谋者的母亲。妹妹的传记揭示了兄长在逃避些什么，也让那些认为兄长自私地伤害到父母的指控消停。从某种意义上，妹妹却是不幸原生家庭一个坚韧的幸存者。她坦然道出自己一辈子都在寻求无条件的爱和自我肯定，从所有的人生经历中：三次的婚姻，与异母兄妹们亲密往来，勤勤恳恳为人母，建起一个成功的生意。她心无芥蒂地接受了她所爱的兄长的抛弃，认为那只是他和父母决裂的不幸牺牲品。
这个没有走出阿拉斯加荒野的年轻人，他死前读的最后一本书是《日瓦戈医生》，他在这些段落里划上线：在这样的时刻，你感受到一种需要，去全身心信奉一些纯粹的东西——或是生命，或是真实，或是美。此外，他在这一页书的空白处写下“Needforpurpose”（寻找人生目的）这几个字。他是否找到了呢？他去世前不久的日记里有这样一句话：“Happinessisonlyrealwhenshared”（快乐只有在分享的时候才是真切的）。这，又不知是他的领悟还是悔意？
如今，他行走并倒下的那条阿拉斯加荒野的徒步路径，是许多人的朝圣地。而他的妹妹也前往缅怀，并在那纪念的本子上留下一句充满禅意的话，“Thereisnowaytohappiness，happinessistheway”（没有通往快乐的路途，快乐本身就是路途）。
且行且珍惜，这句话虽有烂大街之嫌，却妥切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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