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芳草见游猪

□张新文

儿时家家户户都有猪舍，农村人朴实厚道的同时也爱攀比，如果谁家不养猪会被人瞧不起的，“过日子不怕矬，人家咋着你咋着”。人家圈里有猪哼哼，你家圈里空空如也，寂静无声，岂不背后遭人唾骂？

那时，我家养着一头母猪，每窝都下十几头小猪仔。春天，放学就背起草筐到野外割嫩草给它吃；夏天，草已长老，割回来晒成干草，而后拉到加工房粉碎成细糠，添上剩饭剩菜再加涮锅水，搅拌成粘稠状的猪食喂它；秋天过后到了冬天，田野空旷，芋头茬和花生茬是放猪的好地方。

每次放学打开猪圈门的时候，老母猪就像疯掉一样带着猪仔箭一般地跑了，害得我只能在它后面猛追。于是，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在母猪的脖子下面系了一根拇指粗一搾长的空心钢管，悬挂于猪的脖子下。钢管刚好与猪的膝盖持平，如果它正常行走步伐稳健，钢管碰不到其膝盖，如果它跑起来，且步伐凌乱，那么悬着的钢管会反复地击打它的膝盖，疼痛致使其不敢再跑。

这一招挺灵，从此以后它像位先生踱着方步，带着猪仔，很是悠哉悠哉，大有乾隆帝的“夕阳芳草见游猪”的意境。儿时牧猪，很疑惑“风吹草低见牛羊”为何不是猪羊？稍大，知道北方大草原的牧民以牛马羊为业。

作为六畜（猪、狗、羊、牛、马、驴）之首的猪，自古就受到人们的喜爱。在汉代出土的众多玉器中，玉猪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在古代的青铜器中，也时有猪的身影。就连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也留下猪的美名：“有豕（猪）白蹄，烝涉波矣。”

按理，人们喜爱猪，为何在古代的绘画中，却不见猪的踪影呢？如明代仇英，江苏太仓人，他是一个漆匠出身，和唐伯虎是师兄弟，其传世之作《清明上河图》图里有羊，有驴，有马，有牛等，唯独没有猪。究其原因，多数观点是在中国画史上“猪不入画”，言其肮脏、丑陋。其实，仇英之所以不让其入《清明上河图》原因不是基于此，而是大明是“叫花子”皇帝朱元璋建立起来的王朝，“朱”乃国姓也，“猪”是“朱”的谐音，明后期的帝王甚至明令禁止养猪和交易猪，禁止人们食猪肉。

明代江南首富沈万三是国人耳熟能详的传奇人物，如果你现在到他的家乡周庄一游，不用导游推介你都会买上几只“万三蹄”。猪蹄变成了沈万三的蹄子，令人啼笑皆非，岂不知这“万三蹄”恰恰是朱元璋嫉妒富可敌国的沈万三而得来的名字。当时如果沈万三脑筋转得慢，当着朱元璋的面说是猪蹄的话，沈的脑袋早就不在他的脖子上了。再者，笔者以为，古代的画家们多是孤傲之人，清高是他们的标志，他们画梅兰竹菊、画奇峰佳木、画鸟语花香、画仕女佳人……他们不会去涉猎长相不佳而不爱干净的猪的，况且，猪也寄托不了画家们的所思、所想和个人欲望。

好在新中国成立后，艺术家们突破禁忌，开始把具有财富象征意味的猪搬进了画里，后来拍卖的价格还不菲，令人刮目相看，比如徐悲鸿、齐白石、黄永玉……

最值得一提的是以画马著称于世的徐悲鸿大师，是他首次将猪纳入国画，开了猪入国画的先河。在他众多的画猪的国画里，笔者独爱其《双猪图》，因为这幅图里，也有夕阳芳草见游猪的韵致，并题诗曰“……有人好肉食，喂猪于期间。”

好肉食者众，能把大块的猪肉做得肥而不腻、入口酥软、唇齿留香的人非东坡莫属。但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吃猪肉可是要凭票供应的。人们眼巴巴地要吃肥腻的大肉块，越肥越吃香，说给现在的年轻人听，他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肯定不信。

我九岁那年，过年的头天，队里杀了一头猪，每户根据人口多少分配，父亲由于外出还没回来，母亲就叫我这个“小男子汉”去割猪肉。

当我到场的时候，发现那些大人们的目光都逡巡着猪肉案子，迟迟不肯上前割肉，我却得了便宜似地一个人上前叫屠户给我家割猪肉。当我提着猪肉回家转身的瞬间，听到有窃喜的笑声。回家母亲才告诉我：“你割的瘦肉多，还有骨头，那些人比鬼都精，他们到有肥肉的时候才上前呢，好儿子，娘不怪你……”

母亲把骨头稍微带点瘦肉剔出来，然后把家里的石磨洗了又洗，再把铁锤也清洗干净，她把带着瘦肉的脆骨放在石磨上用铁锤反复捶打，砸的同时滴上清水，直至成为肉泥状。然后再在肉泥里加上葱姜蒜末，炸成骨丸子给我们吃。由于母亲的勤劳能干，那个春节我们吃到了一生最难忘的骨丸子。

想起过往有流泪的冲动，苦难和幸福都会使人落泪，我想此刻兼而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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