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闲话“对酌”

对饮对酌又叫对饮，即两人相向而坐，举杯喝酒之意。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唐代李白就曾歌赞道：“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首句是说喝酒的环境幽雅宁静，非常美好；次句讲二人频频举杯，酣畅淋漓；三句讲自己不胜酒力，微醺欲睡，不能送别，友人自可随意；末句讲友人如果还不尽兴，希望明朝抱琴再来，继续畅饮。诗虽短小，且语言浅近，但曲折有致，情趣盎然。

对酌者多为老友，交往既久，彼此了解，默契于心，情谊深厚，所以不必寒暄，不必客套，而对方的喜好、趣味、生活习惯、饮食口味等，均了然于胸。或者一时兴起，不管月缺月圆，孰计子丑寅卯，即刻前往朋友居处，自然成了不速之客；而朋友也毫无准备，一时措手不及，只能随遇而安，夜雨春韭，新炊黄粱，酒品不分清浊，菜肴随意就行，甚至“佳思忽来书能下酒，豪情一往云可赠人”，对于旷达率情者来说，只要能够面对老友，一吐块垒，照样可以把酒当歌，喜气洋洋。唐代杜甫邂逅多年不见的老友时，就有同样的经历，他曾赋之以诗云：“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赠卫八处士》）这是何等真挚的情谊，何等感人的境界！

自己已年过半百，由于工作的缘故，数次迁徙，漂泊了大半个中国。工作生活之中，结识了许多朋友，虽然闲暇对酌的友人亦复不少，但能够铭记于心者，也不过数人而已。犹记三十年前，我任教于中州某学校时，有一位诗人朋友，尽管他现在已呈聪明绝顶状，介乎领袖人物列宁与漫画家张乐平笔下的三毛之间，但以照片为证，当时则也青春年少，毛发茁壮，满头葱茏得如南国夏日的榕树一般。当时大家都是单身，没有家室之累，春花春月的夜晚，或雪落无声的午后，每逢枯寂难耐之时，便约聚对酌一番，一盘五香羊蹄，半碟油炸花生，再加三五枚熏鱼，就是下酒的菜肴；红星二锅头，或当地出产的老白干，已是难得的佳酿。无客套之语，有默契之心，两只搪瓷缸恰好分完一瓶酒，互不相劝，期在微醺。在酒精的作用下，头脑越发清醒，思路格外畅达，于是便以背诵诗经楚辞、汉魏乐府或唐宋诗词多少以及准确与否决胜负。酒酣耳热之际，朋友便站起身来，绕着书桌有节奏地踱步，如同乡下拉磨的驴子一般。每当此时，我的应对策略就是：你转你的，我喝我的。数十圈之后，快将人转到头晕时，他忽然大喊一声，说：“有了，有了！”于是，一首好诗便喷薄而出。只见他站稳脚步，鼻孔朝天，调好自己的声频，呜哩哇啦地朗诵了起来。每当他写出了颇为得意的诗歌，便找出纸笔，匆匆记下，仰头喝完剩余的浊酒，随手拈起半只熏鱼，怀揣诗稿，夺门而出，回屋再三推敲，细加斟酌去了。多年之后，某出版社为他印制的一册诗集中，有三分之二的篇章就是在这种境况下写成的。

离开故乡廿年已久，诗酒年华的友人渐次凋零，生活的琐屑已将少年的诗兴消磨殆尽，据悉当年对酌的诗人早已垂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其思想与诗情也枯萎得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了；而能够与自己对酌者，也已经从友人转移到了内子，只是少了吟诵的雅趣，平添了诸多怀旧的话题。尽管如此，我还是向往着雪花飘落的冬日，或秋雨敲窗的傍晚，枯坐斗室，百无聊赖，忽闻哒哒作响，叩门有声，启扉一看恰是多年不见的挚友，怀揣诗文三卷，腋挟老窖一瓶，急忙延请入室，对坐书桌，欢颜举杯，浇透块垒。

在这寒气蚀骨的深冬时节，远在北国的朋友，尚有此雅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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