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问祖说“贵姓”

甲骨文姓氏图。《说文解字》。姓氏前100名图（局部）。轩辕故里中华姓氏树。姓氏图腾画像。

■李景新

鲁迅先生杂文中有这么一段有趣的文字：两个胖胖的先生相见，彼此弯腰，拱手——“贵姓？”“敝姓钱。”“哦，久仰久仰！还没有请教台甫……”“草字阔亭。”“高雅高雅。贵处是……”“就是上海。”“哦哦，那好极了，这真是……”

这段文字令人捧腹。刚问到姓，尚不知其谁，便“久仰久仰”，其中自然寄寓着对上层社交世态的讽刺，却也包含了中华文化一个重要的信息。人们相见，往往先问姓，再问名，接下来才问其他；姓名书写时是姓前名后；在人们通常的意识中，名可改，姓不可移。姓，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中，地位是相当高的。

姓氏来源

说到姓，人们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历史上或当代的本姓名人。我给大学生讲唐诗，讲到李白时，往往自我炫耀一番，李太白是我们李家人；有时候忘记了，别人也会有意无意提醒一下，您与李白是不是同宗。由李白还会联想到书法家李邕，与李邕相关的唐代画家、云麾将军李思训，上溯《史记》记载的飞将军李广。前次我赴阜阳参加学术会议，专门到百余里外的涡阳县拜谒老子庙，便因为老子是李姓的祖宗，还作诗曰：“此来何事拜天尊，三柱心香净杂尘。仰首一灵通妙道，老君原是我家人。”友人看后大笑，说末句大佳！

说到姓，还会产生另一种心理现象，那就是自己的这个姓是怎么来的；有时碰到一位朋友，是比较少见或者有点奇特的姓时，也往往产生一种欲知其源的好奇心。与联想本姓名人来看，这种现象代表着更加深层的文化意义，伴随着对姓源的追踪，也就是对族源的追踪。

中华民族是最早使用姓氏的民族，源远流长，在起源和变迁过程中情形十分复杂。鲁迅笔下的胖老兄姓钱，本文的瘦作者姓李，简简单单，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追踪姓氏的源流，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上古的姓与氏

上古是中华姓氏文化起源和发展的重要阶段，时段漫长，情形复杂。

上古时代，最初的时候也是只有一个姓，但后来又多出一个氏，于是在很长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都是姓、氏并存，有姓有氏。不过使用姓氏的人群范围却很窄，只有贵族才有姓氏，平民是没有姓氏的。

姓与氏性质接近，而功用有异。按照大学者王力先生的说法，“姓是一种族号，氏是姓的分支”。

“姓”字是一个形声兼会意字，从“女”从“生”，“生”同时兼任声旁。《说文解字》解释说：“姓就是人所出生的那个母系之名。远古时代的圣母感应于天而生子，所以生下的孩子称作天子。天子则根据诸侯的出生情况而赐姓。”可见，姓的起源最早在母系时代。那时为群婚制，人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故姓从母系而获得。《诗经》和《史记》记载商人的祖先契的出生情形，简狄在沐浴时见一只黑色的大鸟生下一卵，觉得好玩，吞下去就怀了孕，生了契。记载周人的祖先后稷的出生情形，姜媛祭祀求子之后出行郊外，看到有个大脚印，觉得好玩，在上面踩了一下，就怀了孕，生下后稷。学者们曾据古文献统计，先秦时代出现的姓并不多，总共才有二三十个，如妫、姬、姒、姜、嬴、姚、姞、妘等，多以“女”为形旁，都带有母系社会的痕迹。也有不以女字为形旁的，应该是母系之后的产物。

氏的产生，与族群的发展壮大有关。一个族群不断繁衍生息，一个地方无法承受众多人的生存，要一支一支地分出去，让他们在另一块地方继续繁衍。为区别支系，大族长便分别赐给他们一个标志性的称号，就是氏。《左传》说天子把有德行的人立为诸侯，按照诸侯出生的情况而赐姓，给他一块土地居住而赐氏，就是这个意思。

不少古典文献对姓与氏的区别有所辨析，如：“姓者，生也，以此为祖，令之相生，虽下及百世，而此姓不改。族者，属也，与其子孙共相联属，其旁支别属，则各自立氏。”“姓者，统其族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由此可知，“姓”标志着所有拥有此姓的人具有共同的血缘，同属于一个大族群；这个大族群派生出若干小群体，每个小群体又拥有一个标志性称号，就是“氏”。如“姒”这个姓之下，又产生了夏后氏、有扈氏、褒氏、费氏、辛氏等十余个“氏”。曾经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芈月传》叙述楚国公主的故事，主人公为什么叫芈月？因为楚国是芈姓。史载伟大诗人屈原是楚王同姓，又是什么道理？原来“芈”这个姓统领着有熊氏、屈氏、昭氏、景氏等“氏”，屈原的“屈”是芈姓的分支，是氏，他当然与楚王同姓了。

上古时代，姓和氏有不同的功能。

姓的功能是“别婚姻”。至迟到周代，同姓的男女是不能通婚的，因为人们已经发现了“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规律。由于女性肩负着繁衍的重大责任，女性在婚姻中的意义也备受重视，因此，称呼女性须称其姓，而且姓比名还重要。称呼出嫁前的女性，是在姓前加上标志排行的字，如孟姜，就意味着这是姜姓女子，在家排行老大。季芈，意味着这是芈姓女子，在家排行老小。电视剧中的芈月这个名字是现代语境下造出来的，大家可以想想看当时正确的称呼应该是什么。称呼出嫁后的女子，也要在姓之前加上国名、邑名、氏等标志以表示区别。不过，对女性的称呼也可以在姓后加个“氏”字，如《郑伯克段于鄢》中“姜氏欲之”，姜氏就是指武姜。

氏的功能是“明贵贱”。氏产生于男权社会，男性代表着地位的尊卑，所以男性称氏而不称姓。至圣先师孔夫子最得意的门生颜回，我们现在说他姓颜名回字子渊，其实当时不能这么说，因为颜是他的氏，他的姓则是曹。孔老夫子本人则姓子，孔是他老人家的氏。

姓、氏的合流与新姓氏形成

如前所说，上古姓、氏有别，且只有贵族才有。历史至战国时代，宗法分封制开始瓦解，进入礼崩乐坏的混乱阶段；至秦统一之后，实行郡县制，打破了先秦所有社会秩序和等级关系，“赐姓命氏”不可能继续下去，于是姓氏体系出现巨大变动：一是姓、氏的界限被打破，姓、氏合一，形成新的姓氏体系。姓、氏原本存在层级关系，却同时成为新体系的平级来源，如周王室姓姬，姬姓统领下的氏则有鲁、晋、卫、蔡等48个，进入新体系之后，姬与48个氏平等成为新的姓氏，不再有别。顾炎武《日知录》说姓氏之称，自太史公司马迁始混而为一，如纪秦始皇曰“姓赵氏”。二是姓氏不再为贵族所独有，平民也拥有了姓氏，姓氏走向普及。

从姓、氏开始合流到新姓氏体系的形成，王力先生概括得简洁而清晰：“战国以后，人们以氏为姓，姓氏逐渐合而为一，汉代则通谓之姓，并且自天子以至庶人就都能有姓了。”可见，新姓氏体系形成之后，统称为姓氏，也简称姓。汉代开始的“姓”，与之前的所谓“姓”，内涵和外延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自汉代新姓氏体系形成以后，虽然姓氏文化还在不断发展，姓的数量还在继续增加，但姓的性质就再没有发生过变化，一直至今。

当代的姓氏

名正则言顺。姓与名构成一个人的姓名，便是为这个人正了名，成为这个人的标志。宋代便开始编写《百家姓》，到明代而完善定型，共收438个姓，其中单字姓408个，复姓30个。这本书与《三字经》《千家诗》成为蒙童必读之书，至今流行于世。可见从古到今，姓氏都为人们所高度重视。

提到姓，人们常常会发出疑问：中国的姓到底有多少？从历代记载姓氏的文献看，姓的数量是在不断增加的。2010年出版的《中国姓氏大辞典》（袁义达编写）代表着最新研究成果，书中共收入23813个姓，是迄今为止公布的姓氏数量的最多数字。

但是这个数字中，并不是所有姓都为当代所使用。事实上，很多姓早已消失，还有很多现有的姓使用的人口非常少，当代常用的姓也不过数百个，其中100个常见大姓的人口就占了全国总人口的85﹪以上，而最常用的大姓则是李、王、张、刘、陈、杨等。

大姓也好，稀姓也好，都是每个人必不可少的。姓氏之于人的重要性，自不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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