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黑泽明诞辰110周年电影界的莎士比亚

《罗生门》海报《七武士》海报《姿三四郎》海报黑泽明文\本刊特约撰稿严鑫超

今年是黑泽明诞辰110周年。他是20世纪日本著名导演，被称为“电影天皇”。从黑泽明的电影中，我们能够看到一个对民族文化、复杂人性有着深刻体察和反省的电影大师形象。虽然他早已离我们远去，但他的精神依然启示着一代又一代的电影人。

传播武士道精神

黑泽明的电影带着强烈的民族美感和诗意气质，其中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对武士这一群体的刻画。从1943年的处女作《姿三四郎》开始，黑泽明创作了大量以武士为题材的电影，其中包括《罗生门》《七武士》《影武者》《红胡子》等。这些影片中的武士是拯救混乱世界的勇士，是忠义信仰的践行者，也是立于庸常之间坚守信念的英雄。这其中的代表作就是《七武士》，这部影片生动刻画了一支具有理想主义的武士队伍，他们武艺高强、嫉恶如仇、无所畏惧，对敌人冷酷无情、对弱小富有同情。虽然最终的酬劳只有米饭，他们却义无反顾地舍命与山贼搏斗。他们的背后体现了一种精神和社会形态，那就是日本文化中对武士道精神的推崇。

从视觉效果来看，在黑泽明的武士片中，人物服装造型大气、精美、含蓄，把东方美学理念抒发得淋漓尽致；从内涵来看，武士道精神融入人物的性格之中。不论面对生活，还是战争，电影中的主角都有武士的刚强与坚毅，以及男子汉的豪迈与坚韧。

充满仪式化的叙事方式，将荧幕中的武士置于唯美的影像情境。但是，如果仅仅止步于此，他就不是黑泽明了。黑泽明在塑造武士这一英雄形象的同时，也让英雄的孤独在混乱困境中呈现了悲剧美感。例如，《七武士》中的山贼横行、《影武者》中的战争与死亡、《罗生门》中世道人心的堕落。《七武士》中的武士们战胜了山贼后，没有得到村民的感激和尊敬。在电影最后的仰拍镜头里，三位幸存的武士和四个高高堆起的坟堆显得如此寂寥落寞。武士与农民之间，英雄与普通人之间存在着阶层和心理隔阂，二者的紧张关系也描述了武士的尴尬处境，预示其最终会走向失落和消亡。

为莎翁戏剧添东方韵味

黑泽明被美国导演斯皮尔伯格称为“电影界的莎士比亚”。笔者认为，将黑泽明称为“东方的莎士比亚”更为贴切。他运用出色的导演艺术将莎士比亚戏剧进行了富有想象力的东方式改写，将西方的精神母本与东方民族的审美想象完美结合。由莎士比亚著名的悲剧影片《麦克白》《李尔王》改编而成的《蜘蛛巢城》《乱》就是黑泽明的代表作。

莎士比亚的戏剧，在世界各国的改编作品众多。在很多人眼中，黑泽明对莎士比亚的原著进行了最成功的改编。他把中世纪欧洲的故事移植到了同样混乱的日本战国时代，紧紧抓住了莎士比亚戏剧中最深刻的悲剧内涵，统摄原意、另铸新篇，寓意深刻、令人深思。《蜘蛛巢城》中的鹫津武在一个预言的暗示下，内心私欲膨胀，从一个英勇忠诚的武士走向了怀疑与背叛，终至毁灭。在《乱》中，太郎和次郎陷入欲望之中而无法自拔，最终同样走向了毁灭。

黑泽明对莎士比亚戏剧的改编实现了两个跨越。一是从戏剧到电影。戏剧的台词往往感情色彩浓厚、充满节奏感，以此带来观众强烈的情感代入。这显然不能在电影中生搬硬套。黑泽明摒弃了戏剧中的大段台词，用独具匠心的场景画面来展现原作中的诗篇形象。另一个跨越是从西方到东方。黑泽明的电影风格一直在传统与西化之间徘徊，一方面保持着鲜明的民族化特征，另一方面又呈现了西方电影语言的全面渗透。黑泽明的改编融入了自我对莎翁戏剧东方式的思考。例如，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是迷失在命运中的英雄，而黑泽明镜头中的鹫津则是一个误入歧途的武士。麦克白面临的是自我良知的煎熬，鹫津则要接受命运轮回的考验。他始终面临着国君的不信任，处在难以预料的生存危机之中，这显然是比麦克白所面临的更加真实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揭示了在这样险恶的现实环境中人性堕落的原因。

《乱》虽然改编自西方戏剧，在内涵上，却时刻向观众展示着武士道的精神。不管是面对父亲的责难，还是兄弟之间的反目，三郎都像武士一样顽强地活着。当父亲被两位兄长放逐后，他没有怨恨自己的父亲，而是像从前一样爱戴、尊敬他。从西方式的故事结构和模式中，观众依然能从中感受到浓浓的源远流长的东方味道。

人性的探究者

黑泽明电影的情节引人入胜，人物性格复杂。其中，最引人关注的地方恰恰是对人性的思考和探究。他善于刻画人性，通过放大人性中的善与恶，让观众来审视自身，直击灵魂深处。《罗生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部影片通过还原一个简单的谋杀案，充分揭露了人性的阴暗面。许多人面对不利的人生处境时趋利避害，选择有利于自己的角度去陈述，甚至不惜虚构和夸大细节，通过谎言去遮盖事情本来的面目。这部影片中，武士本来是受害者，却为了维护自己刚正、勇武的形象，最终表示自己是自杀的。这样的谎言令人哭笑不得，却又在情理之中。人性的虚伪与自私、悲哀与无奈在这部影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黑泽明的电影更多地展现了人性中的恶，但他又不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罗生门》中的樵夫是整个案件的见证者，他偷偷拿走了案件中的杀人工具——一把插在死者胸口的镶着珠宝的刀，他因此也撒了谎、隐瞒了案情。导演在故事结尾设置了具有象征意味的情节，在全片人性的一片坍塌中，樵夫抱走了弃婴抚养，又象征着人性的回归。在经历了贪婪、救赎和善良回归的完整历程后，樵夫怀抱婴儿就像是怀抱着赤子之心，在雨后天晴的世界里走向新的希望。导演以其高超的手法一层层拨开了事实的真相，展现了人性晦暗的一面，却又对世间仍保有温情的希望。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影武者》的结尾。影武者最初是一名唯利是图、贪婪胆小的窃贼。被武田信玄“不动如山”的精神触动后，他最终投身于战争，献身在武田家族的军旗之下。影片通过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展现了影武者精神层面的成长与嬗变，描述了不断变化的人性。

黑泽明的电影风格对中国第五代导演有着巨大影响。在《乱》《影武者》中，黑泽明大胆运用色彩，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构建出色彩浓郁、格调鲜明的电影画面。张艺谋受黑泽明影响很大，其拍摄的《影》更是在主题上直接向黑泽明致敬。

不过，黑泽明电影中的视觉效果只是其电影艺术价值中较为浅显的部分。那些对人性深处的探究，最终跨越了时间的长河，展现出永恒的魅力。

黑泽明影史

1910年，出生于日本东京。

1934年，进入PCL电影公司（东宝电影的前身），成为助理导演。1943年，独立执导处女作《姿三四郎》，一举成名。

1950年，拍摄《罗生门》，获得第1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及第2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

1980年，拍摄《影武者》，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1990年，成为奥斯卡历史上第一个获得终身成就奖的亚洲电影人。

1998年，逝世。

（徐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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