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天》是一部以真实家庭生活为背景的纪录片。陆庆屹的母亲在池边洗菜。陆庆屹的父母演奏乐器、信步赏花。文\本刊特约撰稿严鑫超
在大银幕上看到一部记录片并不容易。
近期上映的《四个春天》，原本是一个家庭的“私影像”。在这部片子里，异乡漂泊多年的导演陆庆屹，以自己南方小镇里的父母为主角，在4年光阴里用一部手持摄影机记录了他们日常生活的点滴。经冬复历春，岁月交替，一个普通的中国家庭在时光里的缓慢变迁，就这样被娓娓道来。
给平淡生活注入诗韵
前苏联纪录片导演吉加·维尔托夫曾把摄影机比做人的眼睛，甚至要优于人的眼睛。他反对故事片的一切虚构手法，他认为不要编造故事，不要职业演员，更不要人工布景，一切都要照生活的本来面貌拍摄。他推崇蒙太奇，认为导演应该在保持镜头内容真实性的条件下，运用镜头的剪接去完整表现生活。这就是电影史上非常著名的“电影眼睛派”，曾对二战后欧洲现实主义电影流派的兴起产生了巨大影响。
对照一下不难发现，陆庆屹的《四个春天》忠实地体现了维尔托夫的美学理想。这部电影里，每一个角色真实出演了现实中的自己，观众可以从电影中了解到，这个家庭二十年前就有用视频记录日常生活的习惯。积累了大量“私影像”后，制作《四个春天》只是导演临时起意之作。富有创造力的剪辑，给这些平淡的生活画面注入了诗的韵脚。在技术上，影片拍摄和剪辑虽然显得有些粗糙，但反而更加彰显了真实生活的力量。
传递家的温暖
《四个春天》从每年春天陆庆屹返乡过年开始讲起。春节是中国家庭最重要的传统节日。烟熏的腊肠让人垂涎欲滴，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在中国西南小镇一座普通家庭的自建房里，过年的氛围热闹而温馨。陆庆屹并未在传统民俗的展示上多费笔墨，而是把焦点始终对准房里的人以及充满烟火气的生活。
和很多上了年纪的中国人一样，陆庆屹的父母喜欢劳作，这个过程充满了成就和乐趣。他们一起登山采挖鲜嫩的蕨菜，做饭时和正在拍摄的儿子闲话家常，很多观众从两位老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父辈的影子。
在儒家文化圈中，对家的重视是融入血脉的。《四个春天》这部电影，让我联想到小津安二郎和是枝裕和的生活剧，里面有很多人们吃饭、起居的段落。人们在蒸腾的饭菜之间，传递家的温暖，彼此情感交融。除此之外，电影中还有大量的空镜头，路边的池塘、落雪的小镇、回青的柳叶，天井上的云，这是电影乐章里的余韵、国画中的留白，与烟火生活相得益彰，也渲染着人物的情绪。
陆庆屹在访谈中曾提到“台湾新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侯孝贤，《四个春天》和侯孝贤的许多作品在风格上确实有相通之处，情感的表达含蓄自然、真实得体，有中国传统美学之风。急速的经济现代化与文化传统的碰撞融合，反而会促使我们静下心来，凝视自身。近年来，许多类似《四个春天》的现实主义作品不断涌现，未来也让人充满期待。
父亲母亲的日子是安逸而知足的，但缓缓流淌的河流不时会遇到险滩激流。影片中，在第三个春天，陆庆屹的姐姐猝然而逝。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电影中最为悲伤的段落。但是，导演并未刻意催泪。普通人家的葬礼都是忙乱的，来不及悲戚。母亲甚至坐在灵堂前的长椅上睡着了，只待时间沉淀后，再次看到女儿生前影像时才会潸然落泪。逝者从未远去，她依然陪伴在亲友身旁。父母会在家里给姐姐留一个房间，也会在吃年夜饭时给她留下位置。过去，导演的姐姐过年时才回到父母身边。葬于家乡之后，父母经常去坟前看她，和她聊着盛开的迎春花，唱起年轻时的歌谣。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谁也不能抗拒，但日子依旧在继续，春天依然会来。
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四个春天》尽管讲述的是故土家园，但并没有对乡土中国的怀念感伤，片中充满了勃勃生机。
陆庆屹的父母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虽垂垂老矣，却有旺盛如野草一般的生命力。他们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是这部电影里最打动人的地方。陆庆屹的父母是当地的知识分子，生活并不富裕，每天依然要辛苦地劳作。他们自力更生，会在吃年夜饭时轻描淡写地谈起年轻时受过的苦。他们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对音乐有着共同的热爱。
陆庆屹的母亲是天生的歌者，她做饭时唱歌，远足时也会唱歌，她的歌唱源自心底，源于日常的生活。陆庆屹的父亲是个文艺老人，会弄笛吹箫，会在月光下弹小提琴。他始终对新事物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在淘宝网上学养蜂，钢琴成了他的新玩具。旧燕归巢、邻居送的腊梅都能让他开心不已。他们琴瑟和鸣又彼此独立。电影中有一个全景镜头，陆庆屹的父亲、母亲在不同的房间专注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相濡以沫的感情，让他们在面对人生风雪之时也能相互扶持。
对于年近四十、尚未成婚的陆庆屹，母亲只是在年后送别时叮嘱，让他要记得对她的承诺。父母对儿子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在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们。
影片中，这对父母对生活充满热爱，让自己除了世俗世界之外，还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如今，贩卖焦虑、兜售鸡汤的人都戴着一副人生导师的面具，其实这对西南小镇上的老夫妇更值得人们去反思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可以把简单平庸的日子过得更加温暖、富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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